美人驭天骄
楔子
朗朗的夏日,天晴朗,一叶扁舟,随着微风泛在绿水之上。穿着一袭月白衣
衫的美丽女子盘腿坐在扁舟上,她将纤细的有手伸入湖水之中,作势轻轻地划着,
完全不顾湖水湿了衣袖,在她秀致的脸蛋上勾着浅而淡然的微笑,时而闭上双眸,
聆听着山谷里的虫鸣鸟叫。
小厮站在船尾,轻摇着长篙,划动出美丽的绿色波纹,缄默着不出半点声音,
不想打扰主人难得的片刻宁静。
过了好半晌,蔺荧心才缓缓睁开美眸,荡漾的湖水映在她的眸心深处,悠悠
的,仿佛她心底流转的思绪。
『今儿个天候真好,已经好些日子没这般暖和过了。』她转首望着船尾摇篙
的小厮,笑咪咪地说道。
『娘娘说得是,今儿个一早,李掌柜听说娘娘有兴致要游湖,就特地借咱们
这条扁舟,原本他还想替咱们备些美酒好菜,不过被娘娘给拒绝了。』小六子一
边摇着篙,一边笑着说道。『已经向他们借了扁舟,哪里好意思再让他们破费呢?
蔺荧心摇摇头,顿了一顿,才又说道:『小六子,你跟在我身边也许多年了
吧!算起来也是有交情的,可以让我托嘱你一件事儿吗?』『娘娘只管说,小六
子一定替娘娘办到。』『别喊我娘娘。』这两个字一再地刺痛着她,让她再也无
法假装听而不闻,娇嫩的语气显得淡然,『那不知道已经是多久以前的陈年旧事
了,如今再提起来,会让人觉得啼笑皆非。』『娘娘……』小六子连忙住口,发
现自己『还是我应该觉得怀念呢?』蔺荧心笑着反又喊了。
她,将纤手从水中抽出,高高地举起,张开了手指,看着灿烂的天光从她的
指缝之间穿透,夏日的晴空,天色湛蓝得教她觉得刺眼,她眯细美眸,眸光盈盈,
像是凝着泪,但泛在她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
或许是因为从那日之后,已经过了两年,时间淡去了一些她以为永远无法忘
记的屈辱与愤怒,所以,此时此刻,她才能够笑得出来。她不是没想过那段在宫
中的岁月,但只是想过而已,从来就不是想念。『可是我从来就不会觉得怀念呢!
小六子,怎么会这样呢?我曾经母仪天下,享尽荣华富贵,可是,那段度日
如年的岁月,竟然找不出一时片刻是以教我觉得……怀念。『最后两个字,她的
音量微弱得几乎消失不见,细嫩的嗓音之中含着一丝哽咽,她仰首看着天空,轻
轻地,叹了口息儿。
就在她叹息的同时,沾在她指尖上的水凝成了水珠子,就像是泪滴般从她皓
白的手腕上滑落,消没在她的衣袖之内,冰凉的触感让她不禁一阵冷颤,就连心
也揪了起来。
『帮我办件事儿吧!小六子。』顿了一顿,她缓慢地说道:『你仔细听着了,
如果哪一日我死了……』『娘娘,快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别吓小六子啊!』
他从小就在宫里当差,原本蔺荧心被贬谪出宫时,他可以不跟着一起走,但是他
最后还是选择跟着一起出宫,自然是因为多年的相处,早就认定了荧主儿是他的
主子!既然认定了她是自己这辈子要效忠的主子,心里的感情当然深厚得很,听
到她提及死亡,不免觉得心惊难过。
『怎么会是在吓你呢?人生在世难逃一死,只是死期来得迟早罢了!』荧心
吟吟笑了,垂下纤手,再度闭上双眸,听着风声水声,敌唇缓缓地说道:『如果
我死了,就把我的身子给烧成了灰,装进一个小瓮里,带回皇宫里去,交给那个
男人,听见了吗?』『娘娘……还是念着皇上吗?』『没,我没念着他,这是我
欠他的,那些年,我从他那儿受了不少委屈,却也给了他不少折腾,如果我死了,
他该是第一个知道的人,也该是……该是我还给他一个舒坦的时候了!』说完,
她又轻叹了口气,睁开美眸定定地望住了波光邻邻的湖面,就像她的心思一般,
痴狂嗔怒已经沉淀了,却仍旧在回想起来时,还是不免激起一些涟漪。
她出神地望着湖水,当做没听见小六子的低泣声,想起了曾经主宰她一切喜
怒哀乐的天子丈夫,从他们两人成亲的第一天开始,就注定了她等待的命运,她
一直都在等待着他。直到了这一刻,她厌了、倦了,不想再继续等待下去。
倘若她对今生还有所求,就只求能够从他身上获得最后的解脱吧!
蓦然,一阵骤风拂来,穿过山谷时所发出的声响就像是哭号一般,小六子挽
起袖子用力地拭掉脸上的泪水,『小六子答应娘娘了,要是真的有个万一,小六
子一定……一定把娘娘送回皇上面前去,一定会把娘娘想说的话一字不差的说给
皇上听。』『谢谢小六子。』她轻声地说道,柔软的嗓音就像细丝一般,一出口
就被山谷里的风给吹散了!
绿意盎然的湖水映在她的眸底,氤氲流转着,就像是她噙住了,没让掉下来
的泪水。
或许,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难过,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应该为了什
么理由而哭。
在失去他的孩子的时候,无数个夜晚,她总是哭着入睡,在被他下令废后的
时候,她也曾经在他的面前失控崩溃,在被强制遣送回家乡之后,听说了爹亲与
家人们被流放的消息,她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现在、就算她想要好好大哭
一场,都已经挤不出半滴泪水了。
蔺荧心吟吟地笑了,明艳的笑容看起来却像是哭泣一样凄凉。
小六子胡乱地擦着不断掉下来的泪水,对于自己的主子,他心里有千百个心
疼不舍,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今天他答应了主子的事儿,竟然在不久之后,就必
须要履行承诺……
第一章
五年前
京城里里外外,一派喜气的红色,花灯红彩,在城北的关帝庙前,几个名震
京城的大厨都聚集一堂,预备在庙前的大广场办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一来是敬
神祭天,另外一方面是因为蔺天瑞对于自己小女儿即将成为未来的太子妃而喜出
望外,已经预算花上一万两白银,邀请京城里的百姓们分享蔺家的荣耀。
初更时分,月如钩,宛如一枚最瑰丽的白色宝石嵌在无垠的夜空之中,柔和
的光晕更教一旁的星子都为之失色。
蔺荧心坐在铜镜前,身穿红色的嫁裳,头上戴着饰满珠玉的凤冠,白净秀致
的脸蛋上只敷着浅浅的脂粉,她一开始曾坚持想让自己的脸色红润一些,但是身
旁的人却一个个摇头,说庸俗的脂粉比不上她天生丽质的莹润。
『小姐,宫里迎娶的花轿已经上门了。』一名府里的丫实脚步快急地跑进来,
脸上咧着大大的笑容。『知道了,回话说小姐已经准备得差不多,吉时一到就让
小姐上花轿。』雅儿与蔺荧心同年纪,是家里替她找来的伴读兼丫发,从小就与
她情同姊妹,对于自个儿主子要出嫁的事儿,自然比谁都开心。
『是。』丫头急忙忙又跑了出去。
『嬷嬷。』蔺荧心开口唉来一旁的奶娘苏嬷嬷,『回头替我说说那个丫头,
蔺府不是没有规矩,关起门来要怎么做都成,可是,不许教别人看笑话,更何况
来的是皇宫里的迎亲队伍。』『是,嬷嬷知道了。』苏嬷嬷微笑,自幼看着小主
子长大,知道她不是一个对待奴才苛薄的人,要她提醒那丫头,大概是因为她要
嫁进皇宫里,以后那丫头要是又手忙脚乱出了事儿,可不会再有个小主子出面相
护了!
『小姐,请把这金镯子戴上。』雅儿取来一只工法细腻的金镯子,执起主子
纤细的左腕,作势要替她戴进去。蔺荧心没有反对,顺从地让雅儿替她戴上金镯
子,镯子金澄澄的光泽与艳红色的衣袍,将她白誓的肤色衬托得更加动人。
『该改口喊太子妃了!』苏嬷嬷没好气地提醒。
『是是,太子妃。』雅儿敲了下自己的脑袋,怪自己没记性。
蔺荧心敛眸羞涩地抿着笑,对于自己新的头衔还有些不太习惯。
这些年,因为老皇帝迟迟不立太子,导致诸王拥兵自重,造成了不少杀戮,
但就在不久之前,皇帝在朝堂之上宣布封三皇子剑韬为太子,并且在同时替他指
婚,而她,就是被许配给他的太子妃。
『小姐一定是开国以来最美的太子妃。』一切妆点完毕之后,苏嬷嬷满意地
收手退到主子的身后,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姐就要出嫁,心里感到无限欢喜,
却也有些不舍的感伤。
『不,是有史以来最美的,绝对是。雅儿在一旁起哄。
『少瞎说,这种大话别教人听见了,否则准教人取笑。』蔺荧心拉长了一张
俏脸,没好气地说。
『可是,奴才说的都是真心话啊!』雅儿獗嘴。『是真心也好,不是真心也
罢,你们这几双手再搁着不做事,小心我教训人倒是真的!』『是是!奴才知道
了。』雅儿和苏嬷嬷异口同声地说,心里却知道她们主子是不会真的发难的。
蔺荧心定定地看着铜镜中映出自己的模样,美丽的凤冠上,镶满了颗颗饱满
的珍珠以及珍贵的宝石,耀眼的光泽将她白净的肤色衬托得更加幼嫩。
她忍不住微微勾唇笑了,难掩满心的喜悦之情。
虽然她嘴里说得镇静,说得好像自己没把婚事挂在心上,但事实上,她怎么
可能没有一点感觉呢?
在蔺家,她的岁数最小,比起几个已经出嫁的姊姊,她得到爹亲最多的疼爱,
如果这桩亲事不是她亲口答允,只怕爹亲也不会委屈她吧!
但想到要嫁给剑韬,当朝的太子爷,她心里真的没有半点不乐意。
蔺荧心看着铜镜中映照出的娇美模样,定定地瞅着,把每一寸细微都瞧得十
分清楚。
其实,她并不奢望自己会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嫁娘,只期盼自己是他最贤慧的
妻子,当上了皇后之后,能够替他好好主持后宫的事务,不让他在忙于政事之余
还另需烦心。她即将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的妻子,但是,在她心里只有小小
的心愿,只愿呵……与他一起,恩爱偕老。
同样的新婚之夜,然而,在皇宫之内的新郎却拥有截然不同的心情。华丽巍
峨的皇宫,每一处无不是精雕细琢,金黄色的屋瓦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家威严,
独一无二,而且不可侵犯。
剑韬站在宫墙上的楼台,冷眼看着喜红色的花嫁行列一路朝皇宫而来,打老
远就可以听见哨呐的吹奏声,一声声听在他的耳里,非但没有丝毫喜悦,反而从
心底感到厌恶。
虽然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就要行大礼,他却尚未换上新郎倌的袍服,穿着一身
玄黑色的衣袍,与夜色融成一体。
他的眸光严峻,刚毅的脸庞如覆冰霜,他看见了花嫁之中的喜轿,在那个轿
子里正坐着他未来的王妃!这些年来,因为父皇的优柔寡断,迟迟无法择定继位
人选,再加上宠信蔺天瑞,弄得朝政大乱,形成了诸王夺嫡的局面,让他练就了
强硬的性格,以及狠辣的手段。
只要稍一不留意就会丧命。这是他经过无数争夺,见过无数条人命的损灭之
后得到的结论,经过这些年的权谋政乱,他知道自己已经变得冷酷无情,但是,
也想不起来原先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
『太子爷,时辰到了。』上官晓生站在他的身后,出声提醒。虽然他只不过
是朝堂上的区区三品官,但是,却一直都是剑韬身边最被倚重的军师。
『还是喊本王三皇子吧!太子爷这个称呼令本王觉得刺耳。』『是,三皇子,
您还是快点回去吧一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要是耽误了吉时就不好了。』『你是
怕难以向父皇交代,还是不好向蔺天瑞交代呢?』剑韬眸色变得深沉,这些年来,
蔺天瑞的气势高张,就连他们这些皇子都必须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否则只需要他
到父皇面前告上一状,他们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三皇子能够成为太子,蔺天瑞功不可没,是他大力在皇上面前推荐三皇子
的才干非凡,要不是他开了金口,只怕诸王夺嫡之争不会轻易结束。』『你以为
本王当上了太子,继承了皇位之后,本王的兄弟会就此死心吗?』剑韬冷笑了声,
转身回眸定定地看着上官晓生,『你错了,本王太了解那些兄弟了,他们非但不
会死心,反而会变本加厉,况且,就算没有蔺天瑞,本王一样能够胜出,差别只
是时间问题。』『无论如何,蔺天瑞都替咱们争取到了时间,光凭这一点,三皇
子娶他的女儿为妻,就当做是一桩交易吧!』『交易?』剑韬挑起眉梢,冷笑了
声,在他的身后,喜红色的花嫁已经近在宫门之下,红艳艳的火光与他阴郁的神
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本王听说,蔺天瑞很疼爱他的么女?』『是,未来的太
子妃一直都是蔺天瑞最疼爱的女儿,要说她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官晓生点头。
『那他绝对会后悔把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送给本王,多年来,他贪污乱法,挟
着父皇对他的宠信,挑拨我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实在是给我们这些皇子不少苦头
吃,既然他不怕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那想必就不怕他所种的恶果会报应在他的
爱女身上吧!』一抹冷幽幽的微笑跃上他的唇角,此刻,在他脸上的神情,残酷
得教人望而生畏。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卫兵打开了宫门,将锣鼓喧天的花嫁行列给迎了进来,
喜气艳红的火光就像是大片纱缎般,染赤了半边夜空,仿佛在预言着他们从今以
后即将没有平静的日子可过……突如其来的一次重病,让老皇帝决定退位,提前
将帝位传给剑韬,而时间就在他娶进蔺荧心之后不过一年。太子继位称帝,太子
妃理所当然也当上了皇后,虽然朝野内外都听说了太子对王妃的冷落,但是蔺天
瑞的爪牙依旧在官场上深植,再加上得到太上皇的强硬暗示,剑韬只能别无选择
立她为后。清晨,天色蒙蒙亮。初春的早晨依旧是寒冷料峭,前两天才下过一场
小雪,还来不及将天地染白就已经融化了,宫里的老人们说这将是今年冬天最后
一场雪,接下来的天候就会逐渐变暖。
一大早,宫里的奴才们已经都上了自个儿的岗位,悄然无声地忙着干活儿,
在正殿的宫人们忙着打理皇帝上朝的事宜,而在后宫里,大伙儿也是忙碌得紧,
要趁各宫的主子尚未清醒之前,就把所有的事情准备好。
相较于各宫的忙碌,皇后所住的中宫就显得静悄许多,贴身侍女雅儿早就已
经起来,打点着奴才们干活儿。
但她知道自己的主子昨儿个彻夜未眠,一直过了三更天才入睡,为了不让奴
才们发出声响扰醒主子,她格外地小心翼翼,也一再对手下的人叮咛嘱咐,生恐
有半点差错。
明明就过了三更天才睡下,但蔺荧心却仍旧没能好眠,她的双眸紧闭,神魂
浮沉,亚心梦不断地侵扰,蓦然间,她惊坐起身,一身冷汗涔涔。
一时之间,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地,侧首望出绣帐之外,看见了她所熟悉的暖
阁,华贵的陈设仿佛讽刺般地提醒她想起自己的身分。她是皇后,是的,是皇后
呵!
蔺荧心低下头,出神似地看着覆盖在自己身上的锦被,成亲两年了,这一床
被褥她从未与人共享过,她的夫君,当今的天子,从他们成亲的那一天起,就不
曾踏进她的寝室半步。
夫君。
她还记得自己隔天清晨第一句喊他的话,只见他拧着眉心,冷如冰霜地将她
脸上的笑容给冻结住。
那一瞬间,她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个与她有着
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
『爹。』她低语地唉着,呢喃地自语,『您早该让女儿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一
个厌恶咱们蔺家的男人啊!』只是太迟了,他们已经成了亲,现在正过着相敬如
『冰』的日子。
『娘娘,你醒了吗?』雅儿听见屋里的声响,悄声走了进来。
『是,已经醒了好一会儿,有些困,但睡不下了。』在雅儿揭开暖帐之时,
她勉强自己抿起淡淡的浅笑。
『喝些长生粥吧!吃饱了说不定娘娘还想再小歇一会儿。』雅儿笑咪咪地将
帐帘往一旁勾住。
『也好。』她掀开被褥,双足落地,看着脚垫上一如往常只摆着自己的绣鞋,
孤零零的,从来也不曾成双。
她的眸色顿时变得黯然,又是一天要开始了,她只能不由选择地被冷落在这
座中宫殿里,不由选择地度过一天又一天寂寥的岁月。
难道,她应该就此认命,任由自己守在这座中宫殿里到老、到死吗?
不,那将是多么可怕的命运,她不要只能任人宰割!
绝不!
『到底有什么法子能让男人亲近我?』胡同中,幽暗的斗室里,因为陈旧而
飘散着潮腐的气味,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几乎到了简陋的地步。蔺荧心坐在屋
子里唯一一张木凳子上,虽然没有身为皇后的华丽冠服,只穿着一身素雅却精致
的月白色衣衫,浑然天成的贵气没让她对这恶劣的环境表现出任何惊慌。
她昂起下颔,低敛着美眸,定定地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老妪,等待着妇人给她
想要的答案。
『姑娘年纪轻轻会来找老妇。应该已经是走投无路了吧!』岁月似乎并未在
年近六十的老妪身上留下残酷的刻痕,上了年纪的皮肤依旧是白润。
如果只是想要讨教留住青春的方法,蔺荧心不需要委屈自己到这种小胡同里
来,但她派人打听得很清楚,这位老妪在几十年前曾经令王公贵族疯狂,整整有
十年的时间,无人能从她身上夺走天下第一花魁之盛名。
『你只需要告诉我方法,其余的不必多问。』蔺荧心抿着嫩唇,不愿被人窥
探内心的想法。
『姑娘想要的男人,只怕心不在你的身上吧!』『如果他的心在我身上,今
天我就不需要来找你。』『那就难了!姑娘。』老妪轻轻地笑了,一颦一笑之间,
依旧有当年风华绝代的韵味,『你问我该如何让男人亲近你吗?其实,要男人亲
近你不难,最重要的是他倾心于你,只要他的心在你身上,想要他不亲近你都难。』
『言下之意,就是你没有法子了?』话才说完,蔺荧心站起身,拂袖就要往门外
走去,却在这时被老妪唤住。
『慢着!』老妪一边说着,一边移动身子走到墙角的柜子前,拉开木屉,拿
出一个小陶壶,『男人的心不在你身上,不能让他心甘情愿亲近你,但是,有个
法子却能让他就算不情愿,也会想要你。』蔺荧心回眸,迟疑地接过老妪递给她
的小陶壶,一瞬问的迟疑让她的防备有些松懈,露出了少不更事的脆弱与无助。
老妪经历过多少风雨,当然练就出一身看人的功夫,『老妇不知道你究竟爱
上了什么样的男人,姑娘,你的模样比我年轻时更好看,我也看得出来你心地好,
那男人一定没真的用心瞧过你吧!』『婆婆?』没料到会被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
人说出了心事,蔺荧心有『冲着你喊这声婆婆,我就教教你吧!』老妪牵着蔺荧
心的手,重新走回屋子里,『只有那东西还不够,如果不赶着回去的话,婆婆我
就教你一些好姑娘不懂的事,你以为那些男人为何成天抛下家妻不管,就算是倾
家荡产都要上青楼来寻欢?当然就是因为咱们知道那些良家妇女不懂的坏事呀!』
『你说的那些事……会很难学吗?』蔺荧心的心儿惴惴不安,却还是跟着老妪一
起回去。
这时,候在屋外的雅儿终于忍不住进来催促『小姐,时辰不早了,咱们是不
是该回去了?』她不明白主子为何坚持要来这种污秽肮脏的地方,这里龙蛇杂处,
什么样的人都有,但绝对不适合像她主子如此尊贵的人。
『小姑娘,你急着回家吗?』老妪放开她的手,笑着问道。
『不赶,我要留下来。』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胆量,蔺荧心回眸对婢女说道:
『雅儿,咱们关大门前回去就行了,我要在这里多留一会儿,婆婆才正要告诉我
重要的事,这时候不能走。』『这就对了,我的好姑娘。』老妪笑着又牵起她的
手,脸上难掩对蔺荧心的喜爱之情。其实,打从蔺荧心一进门的时候,她就看出
这个姑娘的身分绝对是非尊即贵,光瞧她月白衣衫上的缎绣,那细致的工法绝对
出自江南的老师傅之手,造价比黄金还要值钱呢!
但年轻时在青褛之中,早就已经见惯了达官权贵,对于钱财早就看得生腻了,
让她这个老太婆想要倾尽毕生所学的理由,只是因为她心疼这孩子脸上绝望的神
情,这让她觉得自己应该助这孩子一臂之力,好帮她如愿以偿……
第二章
怀 『皇上,天凉了,请加件袍子吧!』常总管拿着袍子,走进了小亭里。
『不必了,摆驾回养心殿吧!传朕的命令,召刚回京城的北侯将军入宫,朕
有事要与他相谈。』『皇上,时候不早了,您这些天都没好好歇息,请保重龙体。』
『朕没事,照朕的话去办。』『皇上……』剑韬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拂袖
而去,他的脸上神情漠然而且冰冷,似乎这一次的『割舍』用去了他太多的气力,
让他连表现七情六欲的最后一丝力气都提不上来了!
这时候的常总管心里虽然为难,最后还是派人去请北侯将军入宫,伺候主子
多年,也知道身为帝王,不可以流露出太多的情绪,但还是党得此刻主子脸上的
表情冷得宛如没有一丝生命。
然而,这时候的常总管还不知道,这将是他从今以后能从主子脸上最常见到
的表情……快三年了。
再过几个月,就三年了!在宫里当差数十年,常总管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
但他却永远都忘不掉当年废后蔺荧心离宫之前那悲凄的神情。数十年来,他处理
过帝王身边无数大小琐事,从来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但是,他却花尽了心思,
还是无法让他的主子从心里露出微笑。
这两年多来,这座宫廷像是死寂了般,所有的一切都是愁云惨淡的,就算近
来有臣子联名合奏,想让皇帝册立宸妃的儿子为太子,这样的大事却仍旧没在这
宫廷里激起一点涟漪。
而让臣子们噤声的原因,是皇上下令,说册立太子一事,他心里自有主张,
要是谁敢再多嘴半句,他绝不轻饶。
所以,风波平息了,然而在常总管的眼里看来,这件事情根本就不曾在主子
心里激起半点波涛。
『外面在吵闹些什么?』常总管看见一群宫人聚在一起,闲着没在做事,他
心里一阵不悦,上前询问。
『回禀公公,是小六子。』一名主事的公公颔首回道。『小六子?』常总管
拧起眉心,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你说的小六子,就是当初跟着废后娘娘一
起出宫的小太监?』『是的,就是那个小六子。』『他回来做什么?当初他自请
出宫,现在应该要在废后娘娘身边伺候着,难道,是娘娘回京了?』『不,只有
小六子一个人回来。』『说话不要吞吞吐吐,快说实话!』『回来的确实只有小
六子一个人,但是,他怀里抱着个……一个骨灰坛子,说是废后娘娘她……』间
言,常总管心中一凛,却还是维持镇静的表情,『把小六子带进来,千万不许声
张,安静的把人给带进来。』『是。』宫人颔首,动作俐索地转身离去。
宫人离去之后,好半晌,常总管愣愣地站在原地,心里怔仲。
虽然他教人把小六子带进来,可是,如果他心里料想的事情属实,到时,他
究竟应该如何去向主子禀报呢?但他几乎可以预料,许久不曾掀起风波的死寂宫
廷,即将要有一阵狂风暴雨降临了!
原本,当常总管禀报说有急事相告时,正在与大臣议事的剑韬没想太多,他
命常总管到养心殿候着,而当他回到养心殿时,只觉得整个殿内的气氛异常凝重,
宫人们一个个垂头,神情哀敛。
『奴才参见皇上!』小六子一见到君王威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整个人伏
在地上,神情如丧考妣。
剑韬只觉得眼前的奴才模样眼熟,他走到小六子的身旁,眸光一敛,看见他
的面前摆着一个玉坛子。
『这是什么?』他沉声问,看见玉坛子上刻着字,心头抽了一下。
『敌禀皇上,这是娘娘……娘娘的……』话还没说出口,小六子已经泪流满
面,抱起玉坛子,呈到君王面前。
『快说!』剑韬怒吼,一瞬间,他被心里的念头给震惊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在心里不断地说服自己,大掌握起拳头,,却仍旧
按抑不住指尖微微地发抖。
这时的小六子被天子君威给吓得魂不附体,『回皇上,这是蔺娘娘的骨灰坛,』
常总管站出来,安抚主子震怒。
『小六子说,娘娘临终之前,交代他一定要将她的骨灰带回京里,让皇上知
道她已经不在人间,她有些话托了小六子,要他告诉皇上……』话才说到一半,
常总管被吓住了,他待在宫中几十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跟在主子身边也已经
几年了,却从未见过主子如此苍白的脸色。
她殁了?
好半晌的时间,剑韬回不过神来,他像是被人狠狠迎头痛击,痛得突然,痛
得麻木,痛得一点都没有直一实感。
这一生,令他僧恨到极点的妖女,就在他的面前,化成了粉末,静静地躺在
那个玉坛子里,再也说不出半句让他生气的话语。
『皇上?』常总管开口唤,心里不太踏实,生怕要出事了。
『她要告诉朕的话……她说了什么?说,她临终前到底留了什么话给朕,快
说,一字不漏说给朕听。』剑韬闭上双目,说到最后语气是扬起的,近乎负伤的
低吼,他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听她最后留给他的字句。
说不定,她到了临死,都不肯给他一个舒坦,留给他的话依旧令人痛恨,让
他恨得牙痒痒的,巴不得指断她纤细的脖子。
小六子一路上想过各种情况,也曾经想过什么都没说就被赶了回去,却未曾
想过场面会如此吓人,皇上的反应竟是如此激动。
娘娘主子分明就告诉他说,皇上向来没将她放在心上,就算是亲眼见到了她
的骨灰坛子,也应该是无动于衷,甚至可能一笑置之,最坏的情况,也顶多就是
斥责他,把他连夜赶回杏家寨,命他永世不得进京。
这时,一旁的常总管不断地向他使眼色,要他快点开口,好不容易才教他鼓
起勇气,硬着头皮说道:『娘娘说,把她的骨灰带回京,给皇上看,让您亲眼见
见她,确定她已经死了,否则您一定不会相信她是真的不在这世上了,娘娘说她
死了,她解脱了,皇上也解脱了,这是她给您最后一个大礼,给您一个舒坦。』
一瞬间,他心中麻木的疼痛开始翻腾了起来,痛得张狂、痛得狰狞、痛得鲜血淋
漓,不忍卒睹。
舒坦?好一个痛彻心扉的『舒坦』!西陆首页-]论坛-]情感-]综合-]小书吧
蔺荧心,你这该死的妖女!
『把她给朕。』他双手轻颤着接过玉坛子,那坛身虽然沉实,却仍旧轻得教
他心痛。
那个他曾经抱过的温润身子,如今,就只剩下这一坛灰烬了!
染了血的心痛,在他的胸口张牙舞爪地发作了起来,他将玉坛子抱进怀里,
闭上双眸,沉声道:『出去!』『皇上……』常总管不放心地唤了声。
『全部的人都滚出去,滚出去!』他声嘶力竭的嘶吼宛如负伤的野兽,吓得
奴才们像是受惊的蝼蚁般逃窜出去。
他抱着玉坛子,一动也不动地站在殿央心,那天,她也是站在这个位置上,
惨白着脸,指控他对她的不公平。
为什么?为什么当时他没肯再多瞧她一眼呢?
哪怕只是多一眼也好,如果当初自己没对她如此残酷无情,如今的心痛就会
少些……这几日,朝中议论纷纷。大臣们谈论着废后蔺荧心的死去,也谈论着那
天皇上见到她的骨灰之后,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像是中了邪似的,说不准是废后
的鬼魂作祟,才会让登基以来勤于朝政的皇上已经接连七日没上早朝。
七日了!
不知不党之中,他竟然七天没上早朝了!
时近黄昏,剑韬屏退了跟随的仆从,一个人走进宗庙之中,室内的光线幽暗,
这时,司职在宗庙之中掌灯以及点燃火烛的宫人通报进来。
『皇上,让奴才替您上灯。』『不必上灯,只需把蜡烛给燃上。』剑韬语气
沉静的吩咐,双眸定定地看着摆放在堂上的祖宗牌位。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一直都没有改变,每当他感到心情烦闷,抑或者是对于朝
廷里的事情感到迷惘时,他就会到宗庙里来,在这个幽沉肃穆的宗庙之中静心沉
思,思绪沉淀之后,总是会觉得想事情会更加清楚。
一旁的宫人动作灵巧迅速地把烛火给点燃,不片刻的功夫,通道两旁的烛火
就已经通亮。
『都退下吧!』他沉声道。
一阵寒凉的风从未掩的门缝之间拂进,晕黄的烛光随之摇晃,宗庙之内只剩
下剑韬一人,他扬起眸,在他的眼前仿佛见到了那日的情景。
唯一的一次,他在宗庙里见到了她,她的双眼红润,似是才刚哭过。
她是真的在向祖宗告他的状吗?
倘若是的话,那就好了!
如果她是真的在告他的状,会让他觉得心情好过一些。
剑韬走上前,燃起一束香,敛眸沉心祭拜列位先帝,因为身旁没有伺候的下
人,所以他亲自把香上炉,就在他把香插上,回身之际,袖袍拂起了遮帘,让他
看见了在列柜之下搁着一个小木盒。
他眉心一拧,撩起锦帘拿出木盒,因为一直以来,皇室之中不乏有人想要用
巫术诅咒皇帝,在见到木盒的一瞬间,这个念头浮上他的脑海。
但当他将木盒惦在手上仔细端倪时,心里感觉不到一丝毫危险古怪的气息,
这个小筐盒以上等楠木精制,虽然没有华贵的雕工,但是触手温润,立刻就能知
道它绝对出自名师之手。
是谁将它搁在宗庙之内呢?能拥有这种上等楠木盒的人,应该是宫中主子辈
的人,难不成,是后宫里的妃嫔为了争宠所下的手段?
盒身没有上锁,只有一个原本就附在上头的小铜扣,剑韬拉开铜扣,将盒盖
缓慢地打开,看见了盒里只装了一封书信与一顶虎儿帽。
这虎儿帽是给小娃娃所戴的玩意儿,目的是想要用帽子上所绣的虎脸吓跑鬼
怪,保佑孩子平平安安长大。
剑韬心里蓦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将木盒搁到一旁的案上,拿起被垫在盒
底的书信打开阅读,他认出了那熟悉的笔迹。
对不住,亲亲孩儿,你跟了娘亲,但娘亲却让你连个名儿都没有就走了,娘
亲福薄留不住你,只好先将你托付给先祖们,就算你的父皇不会认你,但祖先们
在天有灵,总是还有肯疼爱你的,娘亲对不住你了,倘若来生能再续缘,再让娘
亲将你生下,好生呵疼。
『来人!』他扬声呼喊,在这一瞬间,所有的片段全都兜起来了,一个情节
扣住另一个,一个个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极度的震惊随着心痛沸沸扬
扬地翻腾了起来,『来人!该死的快来人啊!』听见主子的吼声,宫人们立刻飞
奔而入,正往这里过来的常总管也听见了,随后就赶了进来。
『皇上,发生什么事了?』常总管被主子铁青的脸色给吓住了。
『小六子现在人在哪里?』他咬紧牙关,每一个字都说得很用力,但却小心
翼翼地不让自己捏碎手里的书信。
写在那张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烙印般烫痛了他的心脏。
『奴才已经依照皇上的吩咐,先将他安顿在宫里。』『把他带过来。』『是。』
常总管虽然不明究里,但还是赶紧照着主子的话去办。不一会儿功夫,小六子就
被带到宗庙之内。
『小六子参见皇上。』剑韬从楠木盒里拿出那顶虎儿帽,转过身把虎儿帽举
在手里,『朕想,你应该知道这是谁的东西,是不是?』小六子一见到那顶虎儿
帽,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咚地一声跪到地上。
『皇上饶命!请皇上饶命!是娘娘不许奴才们告诉皇上,娘娘不许奴才们说
漏半个字……』小六子不停地磕头,每一个响声都是结结实实的『皇上饶命!皇
上饶命……』剑韬怔仲地看着小六子不停地磕头谢罪,每一个磕头的响声,都像
是重重落在他心上的打击。
这一刻,他明白了,已经不再需要任何人的解释。
『抱抱这孩子,多瞧这孩子几眼吧!』她柔柔软软的嗓音在他的耳畔晌起,
『要是咱们也生了孩子,他的年纪约莫就是这般大,也该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壮丁
呢!』却仿佛利刃般划痛他的心脏。
曾经,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如今,都像是狠狠的一划,让他的心
鲜血淋漓。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让朕知道?』他低沉的嗓音因为悲痛而沙哑,不是因
为孩子,而是为她的心疼。
『娘娘说,就算皇子生下来,皇上也不见得会疼爱他,更何况皇子已经不幸
夭折了,皇上当然更不可能为他心疼了!』小六子泪流满面,想到当时的情景,
心里依旧替主子感到不值。
『是跌到湖里的那天吧?』『是,就是那一天。』闻言,又是一阵剧痛袭上
他的胸口。
就连承受了莫大的苦楚,都不肯向他示弱,剑韬闻言苦笑,在她的心中,他
一定冷酷无情得像是鬼一样吧!蜡烛的火光色泽在他的面前渐渐的变得浓艳,像
极了当初蔺荧心那双含着指控的泪眼,红通通的,有些蒙咙,令他觉得炫目而且
刺眼,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那首『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
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恫然。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沉声低吟之后,他忍不住苦笑了
声,黑曜的眸子泛起了一丝哀伤。
其实,他大可以不必对她如此残忍,毕竟是夫妻一场,就算是对她手下留情,
在他们成亲之初,她也曾经善解人意,那还留着一些稚气的细致脸蛋上总是不经
意挂着花儿般的微笑,以柔嫩的嗓音呼唤他一声『夫君』但他对待她的态度总是
像严冬一样寒冷,最后,她花儿似的微笑凋零了,细致的脸蛋上无论何时总带着
一丝苍白,当她抿着唇不语,定定地瞅着他时,他几乎能够从她的眼底看见了对
他的深恶痛绝。
就算是对她手下留情也无妨啊!
剑韬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却也知道为时已晚。
如果他曾经对她有一丝丝善待,或许就能够留下一些与她的美好回忆,只是
当时已惘然,他错了第一步,就注定了最后错得不能收拾的结局。
至今,他仍旧不懂。究竟在他心里不断扩大的空洞是被什么给侵蚀的呢?
从知道她死去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无力阻止那片黑暗的空洞不断地增大。
不知名的痛楚,不知名的冰凉感,随着内心的空洞不断地加深,直到他开始
觉得无能为力,想要呐喊出声。
他不懂,明明是她给的『舒坦』,却教他痛得刻骨铭心。
『皇上,时辰晚了,您该歇息了。』常总管悄悄地来到一旁,一脸担忧地看
着主子阴沉的脸色。
『朕睡不着,每每闭上双眼,就觉得浑身都不对劲,朕觉得疼,连骨子里都
在疼,疼得让朕片刻也歇不了。』他大掌紧揪着手心里的虎儿帽,从所未有的无
助与迷惘在这瞬间一齐涌上心头。
『既然皇上龙体不适,那让奴才替皇上传太医……』『不必了。』一抹苦笑
跃上他的唇畔,『只要他们找不着能治朕的心药,就医好不了朕的病。』说完,
他昂眸看着殿前的祖宗牌位,耳边仿佛听见了祖宗们的指责,说他残酷簿情,枉
他身为一国之君,最后却让自己的妻儿下场凄凉,他心里清楚,今夜又将是一个
入不了眠的夜晚……
第七章
原本已经择定吉期出发的御驾南巡,目的在于巡视江南各个省分,视察地方
官员的操守风评再加上去年宁波堤修筑完成,这项耗时四年,花了八十万两白银,
攸关几十万黎民百姓的治水工程,也在此次南巡的目的之中。剑韬就是要地方官
员绷紧神经在做事,所以早在两年多前,他就已经下旨在宁波堤完成之时,他要
亲自去验收成果。
但眼前看来,这次南巡竟成了他的散心之旅,成了让他逃离皇宫的借口。
今夜皇驾夜宿金陵行馆,剑韬下令不准地方官员为了迎皇驾而铺张浪费,一
切从简即可。
入了夜,万籁俱寂,几艘小船围绕了一艘画舫,剑韬坐在画舫的船头,上官
晓生陪着在一旁斟着温热的烧酒。
剑韬饮着酒,看着小船上有灯火,岸边也有灯火,然而明亮的灯火却让阗黑
的夜晚更显得幽暗,就连天上的星子都显得稀微。『皇上,有一件事情,微臣不
知说不说得?』上官晓生再度将主子杯里的酒斟满。
『说吧!就算朕现在不让你说,你也会找机会把话说给朕听。』剑韬轻笑了
声,对于他这个军师的个性也有几分了解。
『皇上恕罪。』上官晓生微笑拱手,嘴里说着恕罪,其实脸上半点知罪的意
思都没有,『不知道皇上还记得废后蔺娘娘吗?』没料到上官晓生会突然提起蔺
荧心,剑韬有好半晌的时间回不过神,心口重重地一沉。
『记得。』他简短地回答,没让自己流露太多的情绪。
『微臣记得蔺娘娘的故乡就在离此地十里之外,一个叫做杏家寨的小镇,听
说,那个小锁风光极好,不只山色秀丽,还有一弯清澄绿水,见过的人都说美得
不似人间呢!』『是吗?』『微臣听皇上的语气似乎不太相信。』上官晓生轻笑
了声,很巧妙地将话题给转移开来,『时候不早,微臣不打扰皇上了,明天一早
皇驾就要离开金陵前往西湖,想必那里的风光才真正是美如仙境,请皇上早点歇
息,微臣告退。』『慢着!』『皇上有何吩咐?』『你说,那个地方叫做杏家寨
吗?』『是。』『在前去西湖之前,朕想去杏家寨一趟。』『皇上为何而去呢?』
『为了……为了你所说不似人间的美景吧!
朕想见见……见见那秀丽的山色,以及那一弯清澄的蒙水。『剑韬知道自己
的言不由衷,但无论如何他都想要去一趟。
『是,微臣这就吩咐下去,御驾先绕道杏家寨一趟。』上官晓生笑咧了嘴,
脸上的神情可狡猾了呢!
最后,剑韬决定微服出巡到杏家寨,没惊动地方官员,只带着两名护卫以及
上官晓生。他们一进了这个小镇,就让当地的人们介绍到李家酒馆吃饭,这里的
人热情好客,鲜少见到外人,所以他们的存在格外显眼。
他们走进客栈,才坐定不久,就听见一旁的几个客人与店小二在聊天,每个
人脸上都是义愤填膺。
『依我说来,皇帝可真是没眼光。』客人之一啧啧叹息。
『要是他有眼光,还会把蔺姑娘给休了吗?』客人之二挑起眉梢,顺手丢了
颗花生仁进嘴里。
『不是休了,是废了。』客人之三语气淡淡地纠正友人的用辞。
『那不是更悲惨吗?』店小二不忙着招呼刚进店里的新客人,把剑韬一行人
冷落在旁边,气呼呼地说道:『我就说那个昏庸的皇帝,竟然把蔺小姐那么好的
姑娘给废了!这天底下还有比她这么好心的姑娘更适合当皇后的人选吗?真是昏
庸愚昧!』『大胆!』一旁的护卫听不下去,猛然按刀起身,要教训他们那一群
不知死活的家伙。
『别轻举妄动,听这些人继续说下去。』剑韬唉住了手下,神情非常平静,
但实际上,他心想自己好歹也算是明理的君王,没料到在这镇上的风评会这么差
劲。
但这时,他们已经引起了那一桌客人的注意,店小二走过来,抽起肩上的巾
子替他们褊了褊,『几位公子是外地人?』『是。』剑韬颌首微笑,『我刚才听
你们说话,你们说的那位蔺家小姐,就是废后蔺娘娘吗?』『是呀!敢问这位公
子如何称呼?』『在下姓剑,刚才在一旁听各位在谈话,对于那位蔺小姐相当感
到兴趣,听你们的语气,似乎对她颇为推崇?』一听他提起蔺荧心,几个客人不
约而同地起身走过来,打量了他好一会儿之后,客人之一开口了,『咱们这杏家
寨离省城有一段路程,外来的人不多,只要来了新面孔咱们都知道。』『是,在
下刚从京城过来,听说这杏家寨风光式好,所以特地过来拜访,想要一窥杏家寨
的优美山水。』这时,客栈老板李掌柜从里面出来,接着说话道:『咱们杏家寨
不只山水好,也专出好姑娘,公子,瞧你一表人才,人模人样的,要是你再早些
时候来,老头儿绝对把你介绍给我们荧心小姐,可惜呀可惜,你来晚了一步。』
闻言,剑韬眸光一黯,没再问下去,因为他比谁都知道『晚了一步』的原因,但
他的沉默却无法让他们几个人闭嘴,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诉说废后娘娘有多么令他
们喜爱。
虽然一开始,他们也因为她是贪官之女而厌恶她,觉得蔺家简直就是他们杏
家寨之耻,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令他们对她改观了。
原来,蔺荧心回乡来年,一日在路上救了一名为了拾柴而跌断腿的十岁男童,
她让仆从把男童送回家去,只是没想到因为男童家里穷困,家人无法请到大夫,
隔天,男童发了高烧,跌断的腿肿了不止两倍大。
后来,是蔺荧心带着滋补的汤饭来探望,才发现男童的情况不对,她听男童
爹娘说大夫因为收不到诊金,不想替他们儿子看诊,立刻大为光火,让人无论如
何都把大夫请过来,拔了手上的镯子当诊金,终于治好了男童的腿伤。
当时,人们都以为她从宫里带了不少宝贝,并不以为意,后来是一日她的仆
从小六子说漏了嘴,他们才知道那个镯子是蔺家的传家之宝,是她唯一从宫里带
出的珍品。
而后来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从那之后,杏家寨的人全将她当成自己人,有好
吃的好穿的,全都送上门去,生怕她让自己捱饿。
从李家饭馆走出来之时,天色已经晚了,剑韬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翻身
上马之前,他回首看着上官晓生。
『你在朕面前提起杏家寨,应该不是偶然吧?』上官晓生拱手微笑,『皇上
明鉴,提起废后娘娘的家乡确实不是偶然,这些年,天下人对废后娘娘的臆测不
断,有人说她回乡之后不久便病死了,有人则说她疯了,也有人说她在被赶出皇
宫之时已经被下令刀割毁容,成了人见人怕的丑八怪。』『胡说!』剑韬忍不住
拧起眉心,轻斥了声。
『钦差大人,他说刚见到废后娘娘带着状纸进公堂要伸冤之时,也是相当震
惊,他告诉微臣,说废后娘娘依旧是丽质天成,就算是寻常百姓的布衣,依旧难
掩她的风华绝代。』也就是因为蔺荧心救了李掌柜一命,所以才更得人心,当初
这件事情闹得风风雨雨,就连剑韬都有耳闻,但却不知道带着苦主去见钦差要平
反冤屈的人,就是蔺荧心。
说完,上官晓生顿了一顿,看见自己的主子沉默不发一语,紧抿着薄唇,视
线望着远方想出了神。
『皇上?』他轻唤了声。
『说下去。』剑韬低沉的嗓音波澜不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内心的波涛汹涌,
热烈的情绪难以自制。
多少年了?他究竟有多少年没有如此激动过了?
『是。』上官晓生颔首,继续说下去,『晁大人原本以为废后娘娘会记恨他
是当初弹劾蔺天瑞的官员之一,岂料娘娘说,蔺家一门被抄与李掌柜被冤枉,是
两码子事,就是因为知道他处事公正,才敢带着状纸找上他,相信他一定会还生
者一个清白,她还说,如果那天来的是个昏庸的贪官,她早就想办法让李掌柜逃
出杏家寨,也决计不让他冤死。』『是吗?与其让生者冤死,她不惜以身涉险也
要帮忙逃跑,好一个敢爱敢恨的蔺荧心。』剑韬扬起一抹微笑,眸光却变得黯然。
就算今天上官晓生不提起这些事情,他也应该清楚知道她的敢爱敢恨才对,
与她夫妻多年,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懂她才对呀!
『请皇上恕罪,微臣今天会引皇上前来杏家寨,只是因为废后娘娘或许罪无
可恕,但毕竟是其情可悯,她毕竟曾经是皇上的嫡妻,这些年来,她在这个地方
上从未曾让皇上丢过脸,微臣心想皇上或许会想要替她凭吊一番。』『朕没怪你。』
『谢皇上开恩。』上官晓生拱手谢罪。
『朕接下来几天都会待在杏家寨,要官员们不许张扬,倘若朕在此地的消息
不慎泄漏出去,朕就唯他们几个是问。』『是,奴才知道了。』剑韬翻身上马,
勒过缰绳掉头扬长而去,上官晓生与两名护卫也赶紧上马,随后追上主子……一
梁一柱,仿佛都刻划着她曾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剑韬抚着谷豕尘的妆台,看着
铜镜上映出了自己的身影,想到这面铜镜曾经日日夜夜都映着她美丽的脸容,心
里一片浮热。
要是他早些过来,或许就能够见到她了?
听说,她就算穿着布衣粗服,都依然是如敷粉般晶莹美丽,就像是玉雕的人
儿般没有一点瑕疵。
他知道的,他比谁都清楚她的晶莹剔透,他们刚成亲时,她才不过十六岁,
嫁给他之后,一日日逐渐出落得美丽动人,开始令他感到烦躁,因为他必须用更
多的力气才能制止自己不要接近她。他走出屋子,在院子边见到了一条通往后山
的小径。
『皇上。』护卫见主子走入小径,随后跟了上去。『不要跟来,朕只是随便
走走,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剑韬深入小径里,不到盏荼的时间就见了底,才
正想回头之际,就发现另一端只不过被一面树墙所隔,他撩开树梢,前面的路途
顿时豁然开朗。
然后,他在一畦畦的梯田之间见到了一幢三面合抱的小屋,他心想那应该是
寻常农家的屋子,就在这时,一群孩子的笑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看见了在小屋数尺之遥有一株至少百岁以上的杏树,一群孩子与一名女子
在树下嬉闹着,一瞬间,他怔住了,因为那女子的模样与蔺荧心如出一辙,那眉、
那眼、那纤细的身子骨,根本就是她!
他没有多想,箭步冲上前去,这时,女子看见了他,脸上露出惊慌的表情,
转身拔腿就跑。
『站住!』他在她的身后低吼,但只是让她越跑越快。
蔺荧心没料到自己会再见到他,没命似地逃跑,直到跑上了一面悬崖边才停
下脚步,回头见他只在数步之远,一个咬牙,直想往下一跳。
然而,就在最危急的那一刻,剑韬伸出长臂将她抱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低
沉的嗓音嘶哑着,『该死的妮子,你宁可跳下悬崖,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也不
愿意见朕吗?,』『放开我。』她颤抖着,眼眶盈着泪。
『不!』他断然拒绝了她,有力的长臂紧紧拥住了她,闭上双眸,埋进她的
发间,『不放,再也不放开了。』出乎意料地,原本应该往南方而去的御驾宣布
提早回宫,剑韬不敢冒险,决心要将蔺荧心早日带回皇宫,至于宁波堤的巡视工
作,他就交给了随行的上官晓生,交代他一定要把事情办好。
自始至终,剑韬都不曾开口问她为何要诈死的原因,而她也一直沉默着,就
如同当年被贬出宫一样,差别只是当年她是被送出宫门,如今她则是被他强行带
回宫里。
御驾回京,在进入皇宫大门之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为什么要带我回
来呢?明明就是你所下的旨意,要我永世不得再回京城半步,难道,你现在才想
反悔吗?』剑韬抿唇不语,选择不回答她的问题。
蔺荧心知道自己是问不出答案了,她撩起绣帘,看见车驾已经进入了宫门,
皇宫中的一宫一殿,一砖一瓦,一方面她觉得很陌生,但却又觉得熟悉得仿佛昨
日才见过。
同坐在一辆车辇里,两人却各怀着心思。
朝中大臣在前头迎接,他们都听说了皇上从江南带了女子回来,原本以为他
看上了当地的美人,当他们看见剑韬从车辇之中迎出了废后蔺荧心时,一双双眼
睛瞪得有如铜铃大,好半晌惊讶得无法言语……一模一样的中宫景色,就跟常在
她梦中出现的回忆一样没有改变,但是,蔺荧心心里清楚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你为什么要带我回来这里?这皇宫里是没地方可以待了吗?我就算住马房
住茅厕,也好过待在这中宫!』她冷着娇颜,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别跟自己过不去,朕要你待在这里,你就待下吧!』剑韬也同时在看着
她,才两年多不见,她又出落得更加动人了。
这才是所谓的——丽质天成吧!就算是生活在恶劣的环境之中,也丝毫不减
损她的贵气娇美。
两人相视久久,沉默就像一面高墙般挡在他们之间。
『朕不打扰你歇息了,待会儿朕会令常总管把以前中宫的仆从调回来伺候你,
你的侍女雅儿不在,有熟人陪你,你也会觉得安心一点吧!』说完,他转身就要
离开。
『我不懂。』她轻幽幽的语气喊住了他的脚步。
剑韬定住身形,没再继续往前走,半晌,他转身回眸看着她,看见她脸上扬
着一抹嘲弄的笑,似乎对他觉得好笑又无奈。
『为什么你总是给我不要的东西呢?两年前,我不想离开皇宫,你却硬是把
我送走,现在,我不想待在这里,你却硬是要我留下来,我的好皇上,你还真知
道怎么折腾我啊!』『朕也不懂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只知道不想让你离开,就算
你心里觉得委屈,还是请你留下来,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下去,待在宫里,绝对
不会教你吃半点苦头。』说完,他回身又要提起脚步往外走。『收到我的骨灰坛
子了吗?』『是,朕收到了。』他定住了脚步,长身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蔺荧心定定地瞅着他的背影,『你觉得伤心吗?知道我死的那一刻,你会觉
得难过吗?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你觉得难过吗?』『就算朕说了实话,你也不
会相信。』『那就骗我说你会伤心,让我觉得好过一些吧!』『朕说了,就算是
实话,你也不会相信。』『皇上。』『你还有话想说吗?』『如果,您对荧儿还
有一丝怜悯,就请放了我,让我早早回家去吧~』她的语气柔柔软软,幽幽怨怨
的,对他,她就只有这个最后的请求了。
但剑韬却是铁了心,选择了对她的请求听而不间。
『经过长途跋涉,你也该累了,好好歇着吧!』说完,他大步离去,只有他
自己心里清楚,在他坚定的脚步之下,踩着的是落荒而逃的心虚。
第八章
好些日子,他忍住了没去见她。同时,他也忍住了没开口提及她,生怕被人
窥见了他内心的思绪,知道了他想要见她的渴望。
但终究他还是无法按捺住心底的渴望,终于还是开口问了她。
『中宫那里……没出事吧?』此话一出,剑韬忍不住苦笑,他不知道自己心
里究竟在想什么,,抑或者是希望她大闹一场,如此一来希望她闹事,他才能有
借口去看她。
常总管微笑,心里早就猜到主子迟早会开口,『回皇上,废后娘娘这些日子
安分得很,不过,后宫各殿妃嫔倒是争着想见皇上,奴才以为皇上此刻没这心思,
擅自作主将娘娘们给挡见了。』『她们要见朕,是想向朕抱怨吗?』剑韬一边说
着,一边往小湖畔走去,他已经有许久不曾来到这里,因为这个地方总会让他想
起不愉快的往事,让他后悔,如果当初相信了她的争辩,如果他当初肯多花心思
看她一眼,或许就会发现她的不对劲,或许,他们就可以拥有一个三岁的小娃娃
了。
『关于这件事,奴才不清楚。』常总管低下头,很清楚身为一个奴才该守的
分寸。
剑韬轻笑了声,他最赏识常总管的就是这一点,关于主子的事情,他向来只
听不说,绝对不会搬弄口舌,惹是生非。
『一会儿派个人过去中宫问问,无论她有任何需要,一律照给。』在他心里
就只怕给少了,让她更不乐意待在宫里。
『是。』常总管领首,『还有件事儿,皇上那天皇上前脚才一走,她就教人
把东西全送到一旁的小房间,打算就在那里住下来。』『算了,由她去吧!至少,
她没吵着要搬走,那就是娘娘没住中宫正殿,旁的偏殿去,挑了一间女官住,无
论是哪个地方,至少她都还在这皇宫里。』她在这皇宫之中,与他顶着同一片天,
这种感觉教他觉得莫名的安心。
回来了!他失落已久的踏实感,随着她一起回到他的身边。曾经,他为了达
到目的,下手得太狠,最后才发现自己连心也一并狠狠地划伤,那血迹模糊的伤
痕,直至今日都尚未痊愈。
只是他自以为没事,自以为就算仍旧有些疼痛,伤口也已经好了,只是没料
到,那伤不但没好,甚至于更加恶化。
当他再次见到她那张清丽的容颜时,也同时不慎地将心里的痂痕揭了开来,
这才发现那层疤痕之下,伤口早就已经溃疡腐烂,令人触目惊心。
『吩咐下去,派人好好照应着,不许各殿妃嫔前去寻衅。』『是。』『无论
她想做什么,都由得她去做,在一旁保护着,不许干涉。』『是,奴才知道。』
常总管顿了一顿,才迟疑地开口,『只是如果娘娘要出宫的话,是否也……』
『也由她去,只需照看着就成,但千万切记不许把人给看不见了,否则朕唯你是
问。』『是,奴才遵命。』这时,剑韬扬了扬手,挥退所有随从手下,一个人站
在湖边,看着秋日的金色艳阳映照着水面,波光邻邻,仿佛点点碎金。
这每一点灿斓的碎片,都像是被他残忍砸毁的过去,让他无论多努力想要挽
留,最终,他紧紧捉住的手心里,却仍旧什么也没有。
『娘娘,这个地方行吗?』『不行!不行!』没经意在御花园中听见了蔺荧
心娇嫩的嗓音,理政倦累之余,出来散心的。
剑韬蓦然定住了脚步,循着声音前去,看见蔺荧心高高地挽起衣袖,站在结
实累累的柿子树下,手里拿着一根长竿,指挥着宫女们移动位置。
『往左!不不不,挪回来一点,对了,再往有半步,这就对了!』蔺荧心绽
开笑颜,比出拇指称许大伙儿做得好。
好半晌,他不能动弹,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巧笑嫣然的模样,宛如
盛开的花儿,在他胸口有个角落,蓦然疼痛了起来。怎么会呢?她的一举一动、
一颦一笑,都美如诗歌的咏叹一般让他的胸口为之震撼,让他的情感为之满溢,
几乎快要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这几日,虽然没见到她,却每一天都从常总管的嘴里听取下人们的禀报,说
着她每一天所做的事情。
但无论述说得多生动迷人,终究不如亲眼见到她这般心魂悸动。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像个野孩子般把懦裙在腿边扎了个结,确定不会滑脱之
后,开始身手利落地拿起长竿打落树上的红柿子。
此时此刻,他的眼中只能见到她,看她用长竿狠狠地打了柿树枝头几下,然
后飞快地跑开,一会儿叫着宫女们要小心接住,另一方面却又大喊小心闪开,不
然会被落下的果实打到。
她顽皮地把她们捉弄得左有为难,看见其中一名宫女被落下的熟果给砸得满
头柿子泥,她笑得比任何人都开心,但却也挽起袖子替宫女把果泥擦掉。
『对不起,对不起,下次绝对不会再取笑你了。』她强忍着笑,安慰一脸哀
怨的宫女。最后,她命人提来两个漆盒,把成熟的柿果一个个放进去,就在这时,
宫女们发现他的到来,纷纷退到一旁。
剑韬示意她们噤声,扬了扬长臂,示意她们都退下。
这时的蔺荧心发现有人正在注视着自己,她回过眸,看见了剑韬就站在不远
的石阶上,正往她这个方向瞧过来。
『你也想吃柿子吗?』她的神情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就算她不待在
宫里,这天下是他的,她能往哪儿逃昵?
『你愿意施舍给朕一些吗?』他扬唇微笑,不在宫里的这些日子,他总是忧
心着她是否会趁机逃出宫去,知道她还在宫里没有轻举妄动,让他觉得宽心。
『这宫廷是皇上的,柿子当然也属于皇上只要你开口,就算是要了全部,也
没人敢吭半声。』『柿子是你摘下的,就是属于你的东西,只要你愿意施舍一点
给朕,就已经足够了。』『那就分给你两颗吧!』她从漆盒里取了两颗递到他手
里,『我没听说你要回来,也没料到你会想吃,所以只能给你两颗,这树上的柿
子我都数好了,全部送出去之后,就只能剩下四颗给自己,一半给你,已经算是
够义气了。』剑韬苦笑,刚才她明明说他就算想全部都要也行,没想到才不过眨
眼的功夫,他就只能分到两颗,但想到那是她分了自己的一半出来,虽然只是区
区两颗柿子,也已经教他心满意足了!
『没人告诉你朕要回宫吗?』『没有。』蔺荧心一手拿住一个自己唯二仅存
的柿子,转身往台阶上一屁股坐下,拉起袖子拭净柿子上的果粉灰尘,大口地咬
了下去。
剑韬没问过她的意见,跟着在她的身边坐下,跟着一块儿吃起柿子。
『你心里一定觉得不太高兴,怎么你回宫的事情没人通报我一声吧!』蔺荧
心吃掉了半颗柿子之后,才笑着开口:『不是他们没说,是我说不想知道,只要
他们开口说了』皇上『两个字,我就说不想听,我告诉他们说,要是他们坚持禀
报,我就用长针把自己给刺聋了,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大声通报。』但为了掩
饰自己的失态,他大口咬了柿子,完全抛下了身为一国之君的尊贵。
『以前没听说你爱吃柿子。』他开口打破了沉默,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平静,
只有从他心里不受自制溢出的情绦在蠢动着。
『出宫之前,我确实不爱吃柿子,总觉得成熟的柿子软烂得教人反胃,不过
人总是会改变的,在我家乡不远处,有一面大山坡,每到了秋高气爽的日子,满
山满谷都是红透的柿子,红通通的,每到了收成的时候,大人孩子满山谷地穿梭
着,那丰收的景色比什么都好看。』叙述的同时,她一双美丽的眸子盛着笑意,
遥遥地望着远方。
剑韬默然不语地盯着她的侧颜,心想如果可以徒手挽回人的视线,那他要将
她的目光全部都挽到自己身上,让她只能看着他一个人。『去年柿子丰收,几乎
每天都有乡人送柿子上门,为了不辜负他们的好意,我天天都吃,那柿干甜如蜜
糖,让我把自己给吃胖了,从小到大,我脸上还没长过那么多肉呢!瞧得他们好
开心,说处心积虑总算是把我养好看了。』说着,她开心地笑了,笑容像朵春天
的花儿般灿烂。
『待在宫里,朕可以用更好的美味佳肴把你养得白胖粉嫩。』像是为了要争
一口气似的,他低沉的嗓调有些赌气。
间言,蔺荧心转眸望向他,唇畔的笑容有些收敛。
『是吗?可是这皇宫是专门让我作恶梦的地方,就算是吃着山珍海味,都教
我觉得食不下咽,这才回来多久?我就觉得自己像一颗皮球似的慢慢在消气,难
道,皇上都看不出来吗?』她说这话是在提醒他吗?提醒说她根本就不能适应宫
廷,要是他聪明识相一点,就应该早点放她回去南方吗?
剑韬脸色一沉,好半晌抿唇不语。
『朕对你还不够礼遇吗?对你还不够好吗?』他轻沉的嗓音打破了两人之间
的沉默。蔺荧心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蓦地,她扬起一丝苦涩的笑容,不打算回
答他的问题,站起身,拍了拍懦裙,拾步就要离开。他及时擒住她纤细的手腕,
扬起一双锐利的眸子啾住她,眸色黑沉沉的,阴郁得透不进一丝光芒,『你还没
有回答朕。』『你要听实话吗?』她垂敛长睫俯瞰着他。
『说实话。』才以决断的口吻说完,他的心陡然一窒,竟然开始害怕了起来,
恐惧着她即将说出口的答复。
『实话就是太迟了,皇上。』她缓慢地摇头『我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可是,
当我再见到皇上时,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恨你,两年前,就算只有现在的万分
之一好,只要你肯施舍给我,就足以教我感激涕零,但现在,就算是你对我再好
上一万倍,都仍然教我痛眼恨。』说完,她笑着挣开他的掌握,转身头也不回地
离开,将被狠狠打击的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剑韬半晌没有动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风吹起她的衣摆,仿佛要将她纤细
的身子给卷走一般。但在她柔弱的身子里,却藏着比铁石还要坚硬的恨意。她恨
他!这个他早就应该知道的事实,却在亲耳听见时,宛如一把利刃刺进他的心坎,
痛得他久久不能动弹。
他闭上眸子,将脸埋进双手之内,沉痛地喟息……秋半的风,半寒半凉,还
带着一点哀凄的萧瑟。城郊十里外,有一处平缓的山坡地,三面环山,另一面则
是水色翠绿的湖泊,无论是景色及风水,都是上上之选,所以,在数十年前,蔺
家的祖先就将坟地挑在这里,自此之后,蔺家在官场之中平步青云,最后终于出
了一个权倾朝野的蔺天瑞,让蔺家显赫一时,却在最后落得被抄家的下场。
当蔺荧心第一眼见到祖坟被毁得七零八落的样子,几乎快要心碎了!
从小,每逢清明祭祖,她的爹亲就会命人准备丰盛的佳肴美味,以及成车的
冥纸,带着她及家人前来祭拜祖先。那风光的荣景犹如昨日,鲜明地在她的眼前
跳动着,但才不过短短两年多的光景,原本玉石成砌的祖坟,此刻倒落得犹如一
地散石,好些砌墙的石块被人给打碎了,旁边杂草丛生,像极了一座废墟。
她心碎了,难过得好半晌无法动弹。
蔺荧心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才不过短短两年多的光景,蔺家的祖坟竟然
破败至此!
蔺荧心几乎想也不想就挽起衣袖,不管是否会弄脏身上的衣衫,将散落的白
玉石一块块地搬回坟地上,小心翼翼地迭好,虽然无法恢复原貌,但至少不是杂
乱无章,像是山岗上乱葬的坟地。
她咬着牙,吃力地抬着石块,却在这时一没留心,绊到了地上的一块石子,
就在她整个人差点扑倒之时,一只长而有力的男人臂膀捞住了她。
『皇上?』她回眸看清来人,吃惊地低叫了声。
『你没想到会看见朕吗?』剑韬没好气地说,要是他再晚来个一时半刻,只
怕见到的就是跌得满脸青肿的她了。
『是我要宫女们不许说的。』『你言下之意,就是要朕别给她们问罪吗?』
闻言,她抬起美眸,看见他挑起眉梢,似乎在等着她给答案。
『无论您给她们任何责罚,蔺荧心会一肩扛起,绝对不会拖累他人。』说完,
她挣开他的臂弯,抱起刚才掉下去的大石,继续搬运。
虽然早就料到她不会给他太满意的答复,但听见她说要一肩扛起所有的责罚,
剑韬就很庆幸自己没降旨责罚那些知情不报的宫女们。
他叹了口气,忍住了没让自己出手帮她,因为他心里太清楚她的傲气,帮了
忙只会让她觉得受辱。
终于,蔺荧心总算把坟地给整理得像个样子了,她从提篮里拿出祭拜的贡品
香烛,给祖先们上了香,也烧了金纸。
自始至终,剑韬一直站在她的身后看着,最后,他走到她的身旁,抽出一灶
香,把火给捻燃了,在她惊讶的注视之下,给坟上了香。
蔺荧心没料到他一个堂堂九五之尊,竟然肯委屈身分,给她的祖先们上香,
内心激动久久难止。
『皇上大可不必这么做。』她与他在坟前并肩而立,如水般的眸光直视着墓
碑上的铭文,心思却是在他身上。『朕给他们上灶香其实并不为过,因为,在这
座坟里躺着的都曾经是朕的亲家,还有……朕的岳父。』他的眸色变得黯然,虽
然不愿提及,但仍旧还是对她说了,『你爹才离京不久,就在流放途中得到急病
死了。』『我知道,他过世后不久,就有人把消息送到杏家寨给我,今天我爹能
够葬在这祖坟里,该谢谢皇上的宽宏大量,肯不计前嫌让人把爹的遗体送回来,
而不是随便择块草坟将他给葬了。』『那是他该得的,就算他贪赃枉法,最后罪
证确凿,但是,他也曾经有功于朝廷,他的女儿曾经是朕的嫡妻,凭着这几件事,
他就值得落土为安。』『或许,对你与天下人而言,我的爹亲是个人神共愤的大
贪官,但对我这个女儿而言,他仍旧是个好爹亲,他从小疼我护我,没教我受过
半点委屈,无论他这辈子做了多少肮脏的事儿,我仍旧喜爱着他,也深深怀念着
他,终我这一生谁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从小,无论是多么昂贵,多么难以取
得的宝贝,爹爹都会为她取来,只为了让她开心,总是说才不过她一个女儿,凡
事都要给她最好的。所以,他想方设法给了她一个天子丈夫,让她成了母仪天下
的皇后,只是,命运由天不由人,她嫁的是身分最尊贵的夫婿,也拥有了最华贵
的头衔,可是,这一切却带给了她最悲惨的下场。『朕是皇帝,很多事情,朕身
不由己。』所以,他一定要拥有钢铁般的意志,绝对不能受任何事情、任何人的
左有影响。
『但我是爹的女儿,这是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任谁也改变不了。』她轻轻地
笑了,回眸定定地瞅着他。
剑韬的心中一凛,好半晌沉默不语,他听出了她的语气之中带着宣告的意味,
挑明了在跟他划清界线。
蓦然,一阵寒冷的风挟带着飞扬的枯叶拂过他们之间,那疾飞的落叶仿佛在
他们之问划下了一道裂痕。
身为九五之尊,身为贪官之女,他们从来就是各据一方,只能遥遥地望着对
方,无论他们多想要接近彼此,却是谁也不知道该如何跨过那道鸿沟,或许,在
他们相遇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他们最后的结局,那就是终他们一生,都将到
不了有另一个人所在的彼岸……找不到!
怎么会找不到呢?蔺荧心心慌意乱地找遍了宗庙上上下下,就是找不到自己
曾经放在此处的东西,心里急得慌乱。
『你在找什么?』剑韬低沉的嗓音冷不防地在她身后扬起。
『我没有在找东西。』她飞快地回过身,倔强地昂起下颌。
『你在找的,是这顶给小娃娃戴的帽子吗?
是你预备要给咱们孩子所戴的虎儿帽吗?『他从身后拿出颜色鲜艳的虎儿帽,
立刻就见到她双眼通红。
蔺荧心想也没有多想,冲上前抢过他手里的帽子,揣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就
像是失去了很久的宝贝。
『对不起。』他低沉的嗓音掺着痛苦的沙哑,说出了埋藏在他心中许久的话
语,早就该对她说了,却迟迟开不了口。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让你痛苦,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啊!明明是应该
死掉的人,还出现在你面前,碍你的眼,你一定很难受吧!』『不许你说这种贬
低自己的话。』他轻声斥喝,神情是沉肃的。剑韬喝声一落,紧接而来的是笼罩
住大殿的死寂无声,他扬起眸光秋着她,看见一抹薄薄的笑意染在她的唇畔。
她笑了,那笑容看起来有些讽刺,有些自嘲。
『你以为自己说了抱歉,我就应该要乖乖接受吗?我不要,我不原谅你,绝
对不原谅。』『我们何苦这样折磨彼此呢?这是何苦呢?』『是你折磨我,是你
把我逼到这个地步的,是你!』她尖锐地喊叫,到了快要崩溃的地步,『你为什
么不肯放过我?让我在你心里安静的死去,已经是我能给你最好的结局,可是,
你却偏偏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为什么?!』『那是你以为最好的结局,但却不
是朕想要的,朕没想过要你死。』他定定地瞅着她,看着她的唇角轻颤着,好像
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在最后只是叹息了声,什么也没说,抱着怀里的虎儿帽,越
过他的身畔,头也不回地走出宗庙门……第九章泪流不止。
蔺荧心躺在暖炕上,望着头上的顶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仍旧无法阻止
滚滚的热泪淌落双颊,她用力且无助地扯着衣袖拭着泪水,忍住了不让自己呜咽
出声。
她以为自己的泪早已干涸,心也已经死绝了,但是,她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主
泛滥的泪水滚落。
曾经,把她的心撕成碎片的委屈,就在这一刻全数浮上心头,教她痛得喊也
喊不出声,只能不停地掉眼泪。
这时,在废房外宫女们一阵骚动,因为今天荧主子回来之后,什么话也没对
她们说,只说要早点就寝,便将她们全给请了出来,看她的神情似乎有点古怪,
但她们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伙人才正在伤脑筋,没想到皇上竟然会在深夜探
访糜房。剑韬没注意到自己的身分尊贵,根本不应该来到下人所住的地方,他的、
心里只惦记着蔺荧心,既然她能让自己住在这种地方,那他当然也可以前来,谁
也阻止不了他。
主子进门之后,精明能干的常总管立刻张罗吩咐,其一是不准任何人打扰两
位主子,其二是不许任何人将今晚的事情张扬出去。
蔺荧心没留意到外头的动静,当剑韬撩起帘帐,出现在她的面前之时,她惊
讶得忘了哭泣,豆大的泪珠凝在眼眶上,泣然欲落。
『皇上……?』她哽咽轻唤了声。
剑韬不发一语,和衣躺到她的身畔,不顾她的抗拒,伸出长臂将她搂进怀里,
俯首轻吻着她的额心。
『你来做什么?』蔺荧心在他的怀里轻颤着不太习惯被他温柔对待,与他熨
贴着的感觉教她觉得心慌意乱。
『朕只是猜想,哪料到你真的在哭。』他低沉的嗓音淡淡然的。
『我没哭,哭什么呢?我的心肝是冷的、是硬的,早就没了眼泪,还哭什么
呢?』她冷笑了声,却在否认之时,涌出了更心酸的热泪。
『如果你没哭,那这是什么呢?』他曲指以手背拭过她湿润的脸颊,眸光因
为怜惜而变得深沉黝暗。
蔺荧心抿住嫩唇没回话,只是定定地瞅着他,仿佛直至今天晚上,才真正见
识这个男人。
『哭吧!如果觉得难过悲伤,就尽兴的哭吧!』『为什么要对我好?或许我
应该问,为什么要等到这种时候才肯对我好?等到我的心都死绝了,已经枯槁成
灰了,这个时候才对我好,你不觉得自己只是在白费心机吗?』『是迟了一些,
但只要你还活着,就不算太晚。』他抱着她,刚毅的下颔抵住她的头顶,轻轻磨
踏着,满足的喟息自他的唇间逸出。
蔺荧心埋首在他的颈窝里,嗅闻到属于他男性阳刚的气息,与他夫妻多年,
从不与他如此亲近。
『我想他。』她冷不防地说出这句话,语气柔软而且哀伤。
剑韬抿唇不语,他不需要开口问,就已经明白她所想念的人是谁。『如果当
初能把他生下来,或许这两年来我就不会觉得寂寞了!蔺家只剩下我一个人,唯
一能够让我觉得高兴的,是在回乡途中替婢女雅儿找到了好婆家,前些日子接到
她捎来的信儿,她说夫君待她极好,再过两个月就要临盆,生下他们第一个孩儿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更加伤感了。
『你想见她吗?你的婢女雅儿,你想见她吗?』只要是她想见的人,就算是
千里迢迢,他也会把人送到她面前。
『你想要派人接她进宫吗?不必了。』她笑叹了声,别开视线,一双美眸透
过纱帐,仿佛在看着极遥远的远方,『我与雅儿情同姊妹,她确实是最能与我说
上话的人,没她在身边伺候着确实寂寞了些,可是我不想留她在身边,我是故意
让她嫁到他乡,免得我觉得伤心难过了,就拿着她当靶子出气,在宫里的那些年,
她已经被我折腾得够难受了,已经够了,如果再让她继续待在我身边,只会教她
更痛苦而已。』『如果她真的与你情同姊妹,就不该在你最困难的时候离开你。』
他的眸色顿时冷然,但随即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有什么资格责备别人呢?她的苦吗?他才是让她痛苦的罪魁祸首啊!
『我说过了,我是故意的,就是因为情同姊妹,所以她见着了我难过痛苦,
她也会不好受,对于我心里的痛苦,她半点也帮不上忙,只是要她在一旁看着,
岂不是让她更煎熬吗?』『你让朕觉得在今天之前,朕所知道的你并不是你,朕
所知道的你长满了会伤人的刺,令人痛恨得咬牙切齿。』『我仍旧是我,仍旧是
一身的刺,但你只看见了刺,却没看见在这些利刺之下所想要保护的脆弱,皇上,
蔺荧心一点都不强悍,我只是一个弱女子,不堪一击的。』她看着他,在唇畔一
朵如花般的笑颜。
『你可以更早向朕承认这一点。』他的语气苦涩极了。
早一些承认,也好早前还可以留着最后下场会连最后那一手造成她的灾、她
的难,不就是他?
『早点让你伤得体无完肤吗?』她轻笑了声,笑中充满着自嘲。
『我做不到,如果这辈子还有任何地方值得我骄傲的,那就是三年前带着那
点傲气走出皇宫大门,如果早些承认了自己的懦弱,只怕点骄傲都不存在了!』
她双手握住他的大掌,将他的掌心摊开来,『我清楚得很,你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的,你这只握着天下的手,会把我最后一丝骄傲都捏成碎片,一点点后路都不会
留给我。』剑韬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他无法否认,心脏就像是被人狠狠一击,凄
厉地疼痛了起来,为了她,剧烈地疼痛着。
『你任何事情都不需要替我做,真的,我只是想念孩子而已,这几年来,只
要夜半时睡不着觉,就会忍不住想起他,我总是在想,祖宗们会疼惜他吗?
会好好照顾孩儿吗?他会孤单吗?会想娘吗?
我一直都希望他想我这个娘,可是又怕他会太想念而觉得难过。『她昂起美
眸看着他,眼底的泪泣然欲坠,』我不想他难过,我舍不得孩儿伤心。『只不过
拥有那孩子短暂的几个月,但那却是她在宫里最能够感到快乐的日子,怀着孩子,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怀着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
看着她伤心难过,他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紧紧地拥抱她,将她娇弱的
泪颜给按进胸怀。
蔺荧心没再抗拒,侧着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你究竟留我在宫里做什么呢?再让我们可以折磨彼此吗?我没有力气了,
皇上,我已经没有一丝毫多余的力气再跟你争,再跟你斗了!』她的气息虚弱,
就连唇畔的微笑都微弱得像是快要凋谢的花儿一般。
『朕不想跟你争,也没想跟你斗,荧心,朕就只想跟你和平共处,只想跟你
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在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平静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滋
味,现在我已经太习惯我们之间的不平静,所以,你说的那滋味儿我也不想知道
了。』『从一开始,朕就没想让你爹死。』他知道自己身为一国之君,所做的事
不需要对任何人交代解释,但他就是忍不住开口想让她知道,就算是讨好她也罢?
卑微的只要能够讨到她一点欢心,对此刻的他而言已然足够。
『我知道,皇上手下留情了。』她一开始就已经知道这一点了,他不管臣民
们的非议,还是给她爹亲留了一条生路,已经宽宏大量了。
『但显然还是做的不够。』他扬唇苦笑,『朕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对你够仁慈
了,要是当初让你留在宫里,把你降为贵人常在,只怕现在,你已经因为失去庇
护而被折腾死了。』『可是,要是皇上真的够疼我,还是,从我们成亲那一天开
始,你就是水远别再见着我,是不?』他只能扬唇苦笑,修长的手指梳个接着一
个落下的吻如雨般落在她的额心、眉间、以及红软的唇上。
『朕太迟钝了,如果不是心里真正在乎,又何须抛得远远的?就算是大剌剌
的搁在眼前,也不会有任何感觉啊!』他低沉的嗓音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热
铁般烙印在她的心上,蔺荧心心窝一热,没敢再让自己深陷下去,纤细的柔黄按
住了他不安分的大掌。
『如果只是发泄情欲,不需要是我,任何女人都可以燃起你的热情,你去找
她们吧!』『朕不要,朕想要你,只想要你一个人。』他决断的口吻近乎任性。
『你说这话,是怕我妒嫉吗?放心吧!我不会再吵闹了,吵闹也是需要力气
的,我现在只想要过平静日子。』她昂起美眸,直勾勾地望进他的黑眸深处,笑
着补充说道:『一个人的平静日子,就我一个人的平静日子。』『朕不会放你走,
绝对不会。』说完,他狠狠地吻住她的唇,不再让她有机会开口说出存心惹恼他
的话语。在他的强势主导下,她丝毫找不到任何机会挣扎,无力地嘤呼了声,即
落入了他所设的天罗地网之中,任由他如火般的渴求索取。
他吻了她的唇,吻遍了她身上每一寸白嫩的肌肤,就连腿心之间羞耻的地方,
都教他给尝透了!
他只要她!他只要她一个人!
蔺荧心只要一想到他所说的话,心里就翻腾不已,她觉得自己好狡猾,因为
她根本就不是无力挣脱,而是甘心沉沦下去。
她一双纤细的手臂紧紧地环抱住他结实的臂膀,弓起雪白娇躯,咬住柔嫩的
唇瓣,承迎着他亢热的进犯,最初的一瞬间,被撕扯的疼痛让她惊呼出声,然而
却也因为这个疼痛,让她更清楚地知道他在自己的身子里。
他是如此地强而有力,就算是在身子里深处都能够感受到他的勃动,她甚至
可以感觉自己的心跳也在呼应着他。
忽地,一记猛浪的冲刺让她呻吟出声,接着是更多更激烈的痴缠,她咬住他
厚实的肩头,纤细的手臂紧圈住他的颈项,仿佛攀住了唯一能够支撑住自己不被
不断涌起的热浪给卷走的浮木。
黑的暖帐之中,一男一女的媾合如火般沸腾,却也如兽般本能地渴求对方,
一次又一次的,恨不能让自己成为彼此的一部分,他们用交缠的身子呐喊着不想
再回到过去孤独的岁月,只想一直在一起,直到天地毁灭为止……金色的杏叶,
如雨般纷飞。这棵银杏已经是六百年的老树,在皇宫建立之前,它就已经存在了,
因为请来探勘的风水老师傅说这棵杏树年岁大了,早就已经养出了神灵,如果把
它给砍了,只怕会惹来天怒。
所以,皇宫建成了,这棵老树也留下来了,静静地生长在这御花园的东北角
落,每到了深秋时分,杏叶飞落,宛如告别秋天最灿烂的黄金雨。
蔺荧心站在杏树下,抬起头看着秋天的阳光穿过树梢,风一吹过,沙沙作晌
之后,又是一片纷飞的金色雨片。从那夜过后已经好些天了,她每天都来到这棵
老树边,只是静静地站着,什么都不想。明明有些事儿她不想不行,但是,她就
是不愿意去深想,只想放空自己,任由自己的心里只剩下这片黄金雨。
『娘娘。』小六子走到她的身后,轻声唤道。
『小六子。』她回眸,看见了熟悉的人,忍不住露出最美丽的笑容,『你过
来瞧瞧,以前我没觉得,现在来看这棵老杏树,像不像我们在老家院子里的那一
株呢?』『像,真的有七分像。』『嗯,在老家的那棵杏树最多才不过四百年,
两百年的年纪,果然还是有些差别。』她又回眸往上瞧,一时望出了神,过了半
晌,才悠悠地开口问道:『你想,老家那棵杏树结果了吗?』『应该还没吧!京
城在北方,天候冷得快,如果在京城还吃不到杏果,那在江南也一定还没有结果
才对。』『所以,咱们回去还赶得及吃老家那棵杏树的果子哕?』她扬唇笑了,
『我真想念亲手烤的杏果,那味道真教人念念不忘。』『是,那味道真是好吃极
了。』『小六子,你会陪我回去杏家寨吧?』『娘娘,咱们……咱们不留在京城
吗?』『我的家不在这里,留在这里做什么呢?蔺家在京城里的根已经被彻底拔
除了,就连一个都没剩,我还留着做什么呢?』『可是娘娘还有皇上呀!』『他?
他是我的谁呢?他曾是我的天子丈夫,可是,现在他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
曾经,他是她的良人,也是她孩儿的爹,如今,他已经废了她,而他们的孩儿也
已经不在这人世间,他们之问只除了藕断丝连的情绦之外,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可是,小六子能看出来,皇上是真的很关心娘娘……』虽然他曾经也替主
子怨过皇上的冷血无情,但是,经过这些时日,亲眼见到了皇上对主子的关心,
他也忍不住想为皇上说起好话。
『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这么快就把你给收买了?』蔺荧心扬着笑,存心逗弄
小六子。果不其然,小六子立刻被主子这番话弄得手忙脚乱,『小六子没收皇上
的好处,只是……只是……』『行行行,别慌张,我只是在跟你说笑。』看见他
这副模样,蔺荧心忍不住露出许久不见的开心笑容。
『小六子对娘娘一片忠心耿耿,娘娘就不要欺负人了。』小六子咕哝了几句,
一脸委屈地鳜起嘴。
『是是是,以后不欺负你就是了,小六子,你可千万别一气之下,不跟我回
杏家寨了。』『娘娘才是千万别扔下小六子一个人回去,无论如何,小六子这辈
子就只认你一个主子了。』话才说着,他已经哭得满脸鼻涕眼泪。
最后,在蔺荧心一再保证不会扔下他之后,他才满意地离开,就在她以为又
可以再度得到宁静之时,一个不速之客出现了。
『娘娘。』上官晓生拱手轻唤。蔺荧心回眸,看着熟悉的脸孔,泛起盈盈一
笑,『上官大人。』『上官有些话,不知能否请娘娘给个答复?』才刚从江南归
来的上官晓生甫一回京,就听说了皇宫里的骚动,他并不讶异,因为天底下有什
么事情比皇上带回大伙儿以为已经死去的废后娘娘更教人震惊呢?
『你想问什么?』『娘娘当初为何要装死,教小六子把骨灰坛送回来给皇上
呢?难道,不是想要让皇上想起你吗?』问话的同时,上官晓生定定地盯住她不
放,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异样的神情。
『不,不是的,我没有那么深沉的心思,我只想要一个解脱。』她低头苦笑,
敛眸看着一地的金色杏叶,踩在脚上就像是金色的球毯般柔软。
『解脱?』『是,是解脱,虽然被贬谪出宫,下令永世不能回京城半步,但
我的心里还是存着希望,但愿哪一天皇上想起我了,要接我回宫,我一天天等,
一天天失望,上官大人,这两年来,我没有一天告诉自己不要再等下去,但总是
天天等,我就开始忍不住又盼望了起来,过了那么多年等待的日子,真的……我
真的等得很痛苦,我不想再等下去了,真的不想了!』『所以,你让皇上以为你
死了,你这么做,是在彻底断自己的后路。』『是,上官大人说对了,我不管皇
上想念我也好,他不想我也好,一个死人是不可能回宫的,我宁可他从此以为没
了我这个人,也不愿在杏家寨作着没有意义的白日梦。』『难道,娘娘不曾想过,
皇上没想起娘娘,是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没将你忘掉吗?』上官晓生的语气充满了
试探。
『跟他当了多年夫妻,他教我学会了别不自量力。』她一步步踩着金色的杏
叶地毯,走到老杏树前,轻轻地以额心抵上树干,『当初,连多瞧我一眼都不想
的男人,又怎么会惦着我呢?』上官晓生闻言缄默了,没再多说半句话,回眸望
向不远处的一面立壁,知道他们刚才的对话,他的主子应该听得一清二楚才对。
自始至终,剑韬都站在立壁之后,每多听她说一个字,他的心就狠狠地抽痛
一下,刚才她与小六子的对话,他也全部都听见了。
她说了,这个皇宫是专门让她作恶梦的地方,所以她不想留下来。他该放手
让她走吗?取舍之间,不过就是一个念头,他却无论如何都做不了决定。做不了
决定并不是因为他变得懦弱,而是他根本就不想要对她放手!他想要将她留在身
边,时时刻刻都能见到她呀!
第十章
『禀皇上,废后娘娘求见。』『叫她回去,朕不想见她。』『皇上?』常总
管没料到会听见主子如此回答,这些日子以来,主子对废后娘娘的关心疼爱,大
伙儿都是有目共睹的,难道真是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吗?
『你没听见吗?朕现在不想见她,要她先回去。』剑韬自始至终没有抬头,
坐在案前,埋首在书卷之中,不让常总管能看清楚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这时,蔺荧心没得到允许,就自个儿进来了,她撩起裙摆跨进殿槛儿,入门
之后脱下身上的裘氅交给一旁的宫人。
『为什么不见我?』她站在殿中央,抬眸环顾着四周,犹记得被送出宫的当
日,她就是站在同一个地方啊!
剑韬抬起眸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就像是做坏事被逮到的小孩般赧然。常总管
眼尖心细,见两个主子有话想说,赶忙退下,顺道将殿里的随从们都一并带走,
让他们可以好好谈心。
『为什么?』她没问出理由,不肯善罢罢休。
『因为有些话朕不想从你口中听到。』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出实话。
『皇上是荧儿肚里的蛔虫吗?否则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呢?』『你来告诉朕,
你想回杏家寨,是吗?』一阵久久的沉默,让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死寂,蔺荧心
抬起美眸,定定地瞅着面前的男人,然后,她笑了。
『是,我想回杏家寨。』『朕说过不会再让你离开。』他沉着声,不容否定
的回答道。
她脸上的笑容如花儿般嫣然,深深地撼动了他的心,让他为之痴狂,却也为
之绝望。
『不,我知道你会让我走,所以我才来提出请求。』她走到他的面前,立刻
就被他拉住了纤手,他的温度从掌心透出,温烫着她的肌肤,『你会让我走的,
你待我的方式与以前不同了,你不会再舍得让我难过,不会再让我委屈,我知道
只要是我想要的,你都会给我。』『那是因为你对朕而言很重要。』他抬起头看
她,刚俊的脸庞露出了近乎祈求的脆弱神情。
『我知道。』『既然知道你对朕有多重要,那就留下来别走!』『皇上又怎
么知道你对荧心会不会只是一时的迷恋呢?当迷恋短暂如浮云般掠过之后,荧心
还能在皇上心里剩下什么呢?』她轻轻抚摸着他的眉眼,语调依旧柔柔软软的,
『如果,我现在离去,皇上的心里会有不舍,也会有遗憾,可是,我会在你的心
里留下最美的样子,将会是最教皇上想念的女子。』『何止是最想念!』剑韬没
好气地低吼了声,修长的手臂一揽,将她给牢牢地抱住,宽阔的大掌抚着她的背,
恨不能将她给揉进骨子里,『无论是任何时候,你总是很懂得如何惹朕不高兴。』
『既然总是惹得皇上不开心,那荧心更应该离开才对。』她巧笑倩兮,偎在他的
胸膛上,贪婪地汲取他的温暖。
『你这一走,不是从朕的心上剜起一块肉,是因为朕曾经对不起你,所以你
才想要朕如此难过吗?』顿了一顿,他终于忍不住问出蛊踞在心底最深的恐惧,
『你终究还是恨朕吗?』『恨你?』她蓦地轻笑了起来,推开他站起身,纤手轻
抚着他的鬓发,娇美的容颜宛如初春的花朵,『是啊,或许荧心还是有些恨你吧!』
『该死!』他低咒了声,并不是在骂她,而是在责备自己,一双有力的长臂紧紧
地圈住她纤细的腰身,将懊恼的脸庞埋进她的心口。
她敛下美眸,唇畔依旧抿着浅浅的笑,一双柔芙按住他的头,轻揉着他的黑
发,『日子就选在这几天,我怕再过些日子,天冷了,冰会封住运道,到时候就
不容易回去了。』剑韬不发一语,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她的心意,但却无法克制
住自己不感到恼恨,她每多说一个字,他圈拥住她腰肢的力道就加重一分,然而,
无论将她拥得多紧,都无法消减半分他心里的悔不当初。
蔺荧心没开口说他已经弄疼了她,依旧只是柔柔地笑着,说着她打算带什么
东西回去杏家寨,要趁早准备,免得到时候有所遗漏,她说京城里好些玩意儿在
杏家寨找不到,所以她想买回去送人。
她说了好多想带回去的东西名字,但是,就是没有提及他,最后,他再也无
法忍耐冷静下去。
他低吼了声,按下她娇丽的脸蛋,狠狠地吻着她,强悍的拥抱力道恨不能将
她给撕成碎片,让她的每一寸碎片都融进他的骨子里,只属于他,片刻再也不能
与他分开。
但,最后他还是让她离开京城,回了杏家寨。
她的诅咒灵验了,他的冷酷无情终究给自己带来了报应,她是他最爱的女子,
但他却无法留住她,只因无法违逆她的请求,只为了不忍惹她难过,只为了卑微
的求取她如花般灿烂的一抹笑靥……
两年后
盛夏时分绿色的树荫就像泼墨般浓得化不开,前两日才下过大雨,将每一片
树叶上的尘埃洗得一干二净,在日头的照映之下,泛着如翡翠般澄亮的光泽,风
一吹来,沙沙作晌,整片树林子就像是一片深绿色的大海。
而在这绿色的树海之中,一座只有浅浅三进的宅邸,便显得有如苍海之一粟,
宅邸的外表就像是一般的民宅,但是,就在此时,屋宅之外停了一队皇室的官兵,
士兵们一个个面色严肃,风萧萧兮,仿佛就快要发生大事了!
而住在这个宅子里的人却浑然不觉,一伙人高高兴兴地围着火窑,其中,竟
然赫见上官晓生与晁融,今日他们是客人,窑子里的食物当然有他们一份。
就当他们快快乐乐啃着烤得香喷喷的鸡肉时突然见到剑韬如一阵疾风迅雷不
及掩耳地出现,两人不约而同被嘴里的鸡肉给哽到,差点没给噎死。
『微臣参见皇上。』他们一边跪迎主子,一边用力给对方捶着胸,不让好兄
弟让一口鸡肉给害得魂断离恨天。
『皇上。』蔺荧心回眸,同样也瞧见了剑韬青沉的脸色,但她依旧笑吟吟的,
一点也不为所动。
『你这该死的妖女!』剑韬低着嗓子,恼火地眯细了锐睥。
『皇上过奖了!您要吃叫化鸡吗?』蔺荧心像是献殷勤般折下一块鸡腿,凑
到他的唇边,笑咪咪地说道:『尝一口,这叫化鸡的名字不好听,可是味道挺香
的呢!
剑韬抿着唇,一声不吭地瞪着她,铁青的脸庞近乎凶恶。见他没打算张开嘴
巴,她耸了耸肩,把手里的鸡腿搁下,取过一旁热腾腾的烤番薯,『你不想吃鸡,
那就吃这个吧!这窑子火候够,烤出来的番薯又松软又好吃,你尝一尝。』这时,
在一旁的上官晓生与晁融则是噤着声,看着主子铁青的脸色,知道这时候最好是
明哲保身,毕竟他们不是蔺娘娘,没本事持虎须呀!
剑韬越过她的纤肩,瞪着他们两个人,似乎对于他们两人大摇大摆跑到他女
人宅里做客,是一件很不可原谅的事。
两人被主子瞪得头低低的,心里觉得委屈,如果他们是贪玩乐也就算了,天
晓得他们可是不负使命,两年来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就是为了说服蔺娘娘回宫,
简直到了热烈鼓吹的地步。
刚开始他们用人情攻势再加上晓以大义,却发现蔺娘娘半点都无动于衷,最
近,才终于让他们发现她的心软,听说自己心爱的男人每次离开她之后,就像是
失了魂似的,那股子伤神落寞的样子,教人看了就为之热泪鼻酸,他们相信假以
时日,绝对能够让她点头回宫。剑韬看着自己亲信的两位臣子,半晌没说话,只
是闷哼了声。
他哪是因为他们跑来玩乐而生气,而是他们要来之前,竟然没跟他打声招呼,
找他做伴!
他瞥了他们一眼,暗示他们回宫再算帐之后,揪住蔺荧心纤细的手腕,把她
带回寝房里,关起门来,将她按在门板上,定定地瞅着她。
『皇上?』她倒抽了一口冷息,心想上官晓生他们八成是在胡说,这个如钢
铁般强硬的男人会因为她不在身边而伤神吗?
『你就不怕撒了谎是要给天罚的吗?』『你在生我的气?』『朕不该吗?』
他质疑地挑起眉梢,敛眸定定地观着她,『明明就约定好每三天要写信报一次平
安,你向朕保证绝对不会忘记,可是朕却整整一个月都没接到你半封信,连个口
信儿也没有,你说朕不该生气吗?』『可是我有接到你的,知道你过得很好,那
就够了。』她耸了耸纤肩,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不够!』他低吼,忍住了想要焰断她纤细颈子的冲动。该死的女人!她绝
对知道自己被摆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却仍旧故意折腾着他,让他为她担心、
为她忧愁,简直就是……天生的磨人精!『怎么会呢?』她眨眨美眸,笑叹了口
气,『其实,我一直想告诉皇上,说三天一次太频繁了,不如改作十天一次,或
者是二十天一次,一个月一次也算是还好,每三天送一次信,我真替那些送信的
官兵们觉得累。』『所以,你是心疼那些官兵们来回奔波,所以才不送信进京吗?』
他眯细锐眸,神情老大不高兴,『好,朕不让他们太过劳累,从即日起,加派三
倍的人马替咱们送信,这样你总没话好说了吧?』『皇上。』她柔柔地唤了声,
似乎很对他没辙。
『难道你想让朕在忙于公务之余,还要为你感到不安吗?』他定定地瞅着她,
深邃的眸光宛若两泓不可见底的古潭。
『荧心没安这份心。』她走上前,执起他的大掌,抬起美眸迎视他,『皇上
说这种话,是要荧心觉得良心不安吗?我是会乱皇上心思的祸水吗?』『是,你
是。』他冷不防地将她腾空横抱起来。
『皇上?!』她娇呼了声,还来不及提出抗议之前,就已经被他给丢到了床
褥上,弱如细柳般的身子立刻被他高大的身躯压制住。『做错了事就该罚,天不
罚你,就由朕来代劳。』他眯细眸恶狠狠地盯住她,凑首啄吻着她柔嫩的脸颊。
『哪有人这样?』『这叫做替天行道,顺理成章得很!』『皇上……』她如
铃般的娇嗓消没在他的唇间,如小鸟般的力道完全敌不过他的强悍,转眼间已经
被他纳在身下,任由他如狂风暴雨般吞噬她。
虽然她嘴硬着不肯承认,但是许久未见的想念,早就在她的心里燃起一团火
热,她在他的怀里颤抖着,几乎快要被想要他的渴望给逼疯。
当他终于进入到她的体内时,她呜咽地低泣出声,被满溢而出的狂喜给紧紧
掳获,知道他也同她一般,他的亢挺宛如最炙人的热铁,每一次都在她的身子里
烫下属于他的印记。
他们拥抱着彼此,紧紧地拥抱,恨不能就此成为对方的一部分,直到欲望的
火焰越来越高张,终于让他们再也忍受不住,在一阵激情的战栗之后,他们攀上
了欲望的巅峰,久久不能自已。
过了好片刻之后,蔺荧心才慢慢回过神,她躺在他强健的臂弯里,小脸枕在
他的肩上,找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满意地勾着微笑。『昨儿个,雅儿又带她的
相公与孩子来见我,那小壮丁长得真快,转眼间都快要两岁了!那模样长得真好,
我跟雅儿说,她家小壮丁要是好好栽培,以后当个武状元绝对不成问题。』『嗯。』
他漫不经心地轻哼,此时此刻,对于她以外的闲杂人等,他根本就毫不在乎。
『还有一件喜事。』『什么喜事?』他回应的语气依旧是漫不经心,修长的
手指沿着她纤细的肩线往下滑,在她柔嫩的肌肤上游移着。
从他指尖泛开的酥痒感觉骚乱着她的心头,她屏住了呼吸,任由他的手指游
走至她白嫩的椒乳上,以虎口夹住她的乳尖,力道时而轻、时而重地揉捻着,片
刻,她白皙剔透的肌肤上就已经被他烙下深浅不一的红色指痕。
『你根本……根本就没心思在听我说话!』她按住他的大掌,没好气地瞪着
他。
『如果你要说的喜事是关于我们两人的,那朕会用一万分的专心来听你说话,
可是如果又是那个』小壮丁『,那朕没兴趣听。』他反握住她的纤手,凑唇啄吻
她气鼓鼓的脸颊。
『不是那个小壮丁,是雅儿又有身孕了。』说完,她敛下眸光,却依旧难掩
心底的悲伤。
他几乎是立刻就注意到她用力想再藏回心底的哀伤,半撑起长臂,定定地看
着她,『她有身孕又如何?她能生,难道你就不能生吗?生朕的孩子吧!朕想要
你的孩子。』有好半晌,蔺荧心回不过神,随即笑叹了声『皇上的孩子就由后宫
里的妃子替您生就好了,想要几个都成,又何须要荧心替您生呢?』『朕就想要
你怀上孩子。』他抬眸定定地瞅住她,一双深邃的眸子锐利地望进她的美眸里,
『孩子生了就搁在你身边,朕不带回宫里,主要的目的就是要你看着孩子,就能
够想起朕,孩子日日夜夜伴在你身边,你就会日日夜夜不会忘记还有朕这个情郎。』
『原来,要荧心生养孩儿,是为了皇上的一己私心。』她轻轻地娇笑了起来,看
见他刚俊的脸庞一阵赧然,纤细的膀子一伸,环住他的颈项『你不觉得还有另一
个更好的法子吗?』『什么法子?』『让我陪着孩子,日日夜夜苦思着你,你忍
心吗?』她挑起秀丽的眉梢,撇了撇嫩唇,『况且,比起让我日日夜夜想念着皇
上,你一定更想要日日夜夜都能够见到荧心吧?』『你愿意跟朕回宫?』他的心
陡然被提得高高的。
『荧心可以答应跟皇上回宫,不过,要看皇上的诚意有多少,如果你能够感
动荧心,答应回宫之事自然不难。』还是别折腾他了!两年来,在折磨着他的同
时,又何尝不是在折腾自己呢?
她虽然嘴里说得轻松惬意,可是,心里却有一千万个不踏实。
每当他前脚才一离开,总要等到再次见到他时,她就已经开始想念他了,她
的一颗心总是不停地盼,才能安心落了地。
她还有一千万个不安心,总是听说各家大臣,各国蕃王,总是无所不用其极
要送美人进宫,要是哪天真的让他看上了其中一个,有了新欢,他还会记得她这
个旧爱吗?
『你的意思是……?』他不敢妄自猜测,对于她的任何事情,他都不敢轻举
妄动,深怕微有不慎,又再次失去了她。
『别说要封荧心为后,皇后我当过了,已经不感兴趣了,荧心要的不是那种』
诚意『 .』她按下他的头,凑唇吻着他的脸颊,『抱我,让我感受你的体温,今
天晚上,无论你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是弄坏我也无妨,要是你能让我过了
今夜,只是想着你的拥抱心就会烫到发疼的地步,从今以后,荧心就再也离不开
皇上你了。』她眯着笑意的眸光妩媚而且动人,像是盛着春水的湖光般,漾着令
人难以抗拒的勾引魅力。
『君子一言?』他挑起眉梢。
『快马一鞭。』她巧笑动人。
蓦然,在他唇畔泛开的笑意邪恶而且炽烈,旋即封吻住她的唇,再度覆住她
的身子,宛如一团烈火熊能一地吞没了她。剑韬不知道她为何要担心他另结新欢,
在他的心里,早就没有多余的心思给另一个女人,她是落在他心底的蛊,早在他
还没能发现自己的心意时,就已经牵引着他所有的思念与情幸了!
要不,朝中的政务半点都不得清闲,他哪会放任自己的两个臣子三不五时就
往这里跑?当然是因为他从未放弃要她回宫的念头啊!
蔺荧心没料到他怀着深沉的心思,此时此刻,她已经无法再思考任何事情,
只能无助地弓起娇躯,一次次承迎他强而有力的进犯,一双玉腿夹住他的腰际,
让他每一次的进入,都深深地抵上她花心,让他亢热的硬实完完全全充满她的空
虚,他们渴求着彼此,热烈地交融着。
此时此刻,他们只能喘息着,再多的言语,都敌不过男欢女爱之问教人心醉
神迷的昵喃……尾声最后,剑韬究竟有没有成功将蔺荧心带回皇宫去呢?关于这
件事情,在民间的传说纷纭,有人说,皇帝将废后娘娘带回京城,耗费数万两白
银,打造了一座华丽的别宫让她居住,也有人说废后蔺娘娘一生都居住在杏家寨,
让这个地方留下了最多皇帝出巡的证据,人们说,蔺荧心终其一生未曾失宠于皇
帝。
在众多的传说之中,只有一段宫廷的史官记载是唯一被证实的。
史载,剑韬谧号明德盛康皇帝,享年六十七岁,一生功勋彪炳,定诸王内乱,
灭侵扰边疆之蛮夷,在位其间缔造文治武功强盛之治世,唯一生仅册立一后蔺氏、
帝后恩爱无比,鹌蝶情深,情比金坚,为当代广为流传之佳话……
——完——